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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翁》/柳宗元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



解釋:  
  漁翁夜晚停宿在西山(在今湖南零陵西湘江外)。待清晨醒來時,他取來清澈的湘江水,以楚竹為柴點火做飯。太陽出來後繚繞的煙霧漸漸消散,卻並沒有看到人影,只聞得搖櫓的聲音蕩漾在青山綠水之中。回頭望去漁舟早已順流而下,惟有山上的白雲在隨意飄浮、互相追逐。
賞析:
  唐代永貞年間,柳宗元參與了王叔文政治集團的改革,改革失敗後,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永州僻處湘南一隅,司馬又是個閒職,不得過問吏治,因此柳宗元一直心情抑鬱,無奈之時,他只能寄情於山水之間,聊遣愁懷。因此這一時期,柳宗元寫出了許多極為優秀的山水遊記和山水詩,《漁翁》便是其中之一。
  這首詩起句較平,只是簡單地點明瞭漁翁夜宿的地點在西山。第二句卻峰回鬥轉,奇特別致。“曉汲清湘燃楚竹”,連用兩個動詞,“汲”與“燃”,為詩句增添了幾分動感與活力。我們仿佛感受到漁翁在一夜安眠之後的輕鬆與閒適。打水、燒柴做飯,這原本是日常生活中最俗常不過的事;然而由於詩句中的“清湘”、“楚竹”,卻帶給我們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西山在湘江邊,古時圍繞“湘水”本就有許多美好神奇的傳說;而西山古屬楚地,楚地的斑竹枝又帶來一份悵惘的回憶和對一種高潔情感的追懷。因此漁翁這一無心之“宿”,卻具備了如許多的雅趣。漁翁本就是一個自然的意象,是一個自然中人,靠自然為生,與自然為伴。這也暗含了詩人因貶謫的境域而產生的寄情山水的理想。“汲清湘”、“燃楚竹”,我們看到的是一幅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清新明朗的畫面。並且這兩個連續的動作還賦予了詩句一種意想之外的節奏與音韻美,使詩句流動起來,極具美感。
  因為“燃楚竹”而產生了繚繞炊煙,加之清晨水面常有的水霧之氣,因而漁翁的身影是隱在這煙霧之中的。等到太陽出來,煙霧消散,要尋找他時,卻早已經不見人影。這就使詩句具有了些許神秘色彩。下一句可以說是全詩中最具奇趣的一句,“欸乃一聲山水綠”。“欸乃”,象聲詞,一說指槳聲,一說是人長呼之聲。唐時湘中棹歌有《欸乃曲》。此處場景轉換,我們的視線也由水霧迷蒙的江岸轉到了日光初起的青山綠水中,視野開闊了。這時忽聞得水上搖櫓聲,或者還伴有一些歌唱,這“欸乃”一聲就打破了山水的清寂,為平靜的景色注入了幾許活力,也增添了幾分生活的氣息。此句頗得民歌的特色,清新鮮活而又樸實無華,讀來趣味盎然。“款乃一聲山水綠”句,歷來為詩人所玩賞稱讚。“綠”雖是一字之微,然而全境俱活。
  以上詩人為我們渲染了一幅與世隔絕的桃花源般的情境。與自然的親近在另一方面也是與世俗的疏離,對詩人而言當然是暗含著對官場的怨憤與失望。自古遭貶謫的詩人很多,他們或孤高傲世誓不屈服、或遁跡山林產生歸隱之心,然總之是脫不開寥落與愁緒。此詩雖極力渲染一種空靈沖淡的境界,卻還是隱隱流露出作者的一絲孤寂,也正是因了由宦途坎坷產生的孤寂心境才引發了他對閒適生活的嚮往。詩人被貶的永州僻處湘南一隅,風景秀美,這對他的失意是一種慰藉,也為他寄情山水提供了現實條件。
  “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江流滾滾,雲影悠悠,這裡表現出了一種曠達與超脫,可謂餘音繞梁。“無心”二字可說是化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雲無心而出岫”而來。一般是表示莊子所說的那種物我兩忘的心靈境界。
  關於後兩句,歷史上有兩種不同說法,蘇軾《書柳子厚〈漁翁〉詩》雲:“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嚴羽《滄浪詩話》從此說,曰:“東坡刪去後二句,使子厚複生,亦必心服”。然劉辰翁認為:“此詩氣澤不類晚唐,下正在後兩句。”此後,關於此詩後兩句當去當存,一直有兩種意見。
  “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後兩句讀來的確給人拖遝之感,單此四句倒能夠給人留出更多回味的空間。所以個人比較贊同蘇軾的說法,覺得後兩句不必也可。沒有後兩句,不會削減全詩的奇趣,反而使詩句更加簡潔凝練。
  總之,《漁翁》一詩,造語平實,設色淡雅,情致悠閒,境曠意遠,確是一首淡泊入妙的好詩。
  在柳宗元謫居永州期間,他創作了許多帶有濃厚地方情調的刻畫自然景物的小詩。除《漁翁》外,還有《溪居》、《江雪》。《溪居》:“久為簪組束,幸此南夷謫。閑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從此詩中淡泊紆徐的風格,不難看出柳宗元在這一時期對陶淵明的模仿。蘇軾曾說“柳子厚晚年詩極似陶淵明”,“所貴乎枯淡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東坡題跋》)。陶詩的“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以及“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都可謂是此詩的前身。雖然二者都流露了一種對歸隱的嚮往與鄉居的閒適,然柳與陶比起來,後者是真隱士,前者卻是借隱遁諷實事。在柳詩中我們不難感覺到一種反諷的意味,“幸此南夷謫”中的“幸”可謂意在言外,表面說“幸”,實際上是對現實的一種不平與激憤。
  柳詩中流傳後世最為人稱道的當屬那首被稱為“唐詩五言絕句最佳者”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在這首詩中依然出現了一位漁翁。然而此漁翁非彼漁翁,這個漁翁的孤高清絕就與《漁翁》中那位踏歌而行、閑雲野鶴般的漁翁形成了鮮明對比。這首詩是詩人借助歌詠隱居山水的漁翁,來寄託自己清高孤傲的情懷,抒發政治上失意的苦悶和壓抑。他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寒江雪釣圖,用清冷幽僻的情境凸顯作者的憂憤、寂寞、孤直、激切,閃現出其深沉凝重又孤傲高潔的生命情調。因此可以說這兩首詩代表了詩人的兩種心境,這正是他被貶後矛盾心情的集中體現。一方面他有著孤高的品性,不願與世俗同流合污;另一方面對於有一番抱負在胸的詩人來說,在貶謫生活中難免生出孤獨寥落的寂寞心緒,難免會有心灰意冷的片刻。因此詩人實際是在矛盾中徘徊,又渴望隱居遁世,又鬱積著一腔志向與不甘。他也因此無法有陶的徹底與純粹。此外,在藝術表達上,《江雪》之峻潔,《漁翁》之豐美,與陶詩之平和淡泊並不一樣。但兩人的詩又都是內涵豐富的。
  蘇軾說柳宗元詩“發纖穠于簡古,寄至味於淡泊”(《書黃子思詩集後》)。在詩歌創作中,柳宗元對具有淒冷意味和峭厲之感的意象特別偏愛,他作品的基調,也多呈現出冷峭的風格特徵,這當然與詩人的遭遇也有很大關係。然而在《漁翁》一詩中,我們領略了詩人難得的清新疏朗的一面。後世常以“奇趣”二字為全詩貫名。的確,這是一首奇特的、美好的詩,是詩人帶給我們的一件禮物,我也願意把它當成是詩歌裡的一次“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