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
全文開頭先營造了秋夜的情境,從「夜讀、聞聲、悚聽、驚嘆」四個接連的動作,引出了聆聽秋聲的形象。接著以具體的物象,形容抽象的秋聲,連下三個譬喻,遂使秋聲如見如聞:「淅瀝以蕭颯」來自「風雨驟至」,「奔騰而砰湃」則寫「波濤夜驚」,「鏦鏦錚錚,金鐵皆鳴」正是「赴敵之兵」、「人馬之行」的生動寫照。這三種強烈的形象描寫,渲染出秋意驚心動魄的氣勢,可謂形神交寫,韻味全出。
第二段以作者和童子的對答來開展下文:「此何聲也?汝出視之。」「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四字一句的手法,整齊有力,尤其童子之答,不但用韻,且與前段專寫動態有所不同,純以寂靜來反襯風聲,「聲在樹間」則暗示了秋聲的存在,這種虛筆運用得不落俗套。
第三段則實寫秋聲,從自然景象著墨,「噫嘻,悲哉!此秋聲也。」點破上文一問,「胡為而來哉」對應了「悚然」「異哉」。再以視觸二覺的摹寫示現,分別從「色、容、氣、意」四個層面去刻畫秋意;「慘淡」、「清明」、「慓冽」、「蕭條」也各自實寫了秋天枯寂的意象。面面俱到,層層摹寫,是辭賦傳統的重要技法。「其為聲也,淒淒切切,呼號憤發。」句尾用了入聲字押韻,更顯出秋風突如其來的力度。第四段又拓展一層,再從人文藝術觀點去「點染」主題:以「刑官」、「兵象」寫秋的肅殺。再配以五行和五音十二律。「商,傷也」,呼應後文「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呼應「物過盛而當殺」。此段運用詩詞的比興,借鏡先秦以來的「比德」之說,深刻地抒寫了秋天的人文意涵,反映了自然運行的規律及法則。
第五段則落筆敘寫人事,闡發議論。這是全篇的本意,前文洋洋灑灑鋪寫秋聲,目的在於為末段抒發人生感慨作鋪墊,蓄氣勢。「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兩相對比之下,草木尚且枯敗,人心豈不更易衰老嗎?「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於中,必搖其精。」化用了莊子在宥篇的文意:「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論證了「憂勞動搖」正是身心摧折衰老的最大原因。歐陽脩在經歷宦海浮沉後,體悟清靜無為的老莊思想,故有此等語。「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者為星星。」暗用詩經秦風終南:「顏如渥丹」;及莊子齊物論:「形固可使為槁木」之語典,說明了強求之害及不自量力之苦,以見違反自然者必形銷骨毀,蒼顏白髮。從而得出「奈何以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的結論。在反躬自問之餘,深知血肉之軀非金石之質,不比草木的榮盛,至於人的衰老完全取決於人事的摧磨,豈可怨懟秋聲呢?此一反,將議論帶入高潮。末尾是一番補敘,「童子莫對,垂頭而睡」,將主客問答的場景作了微妙的收結。「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嘆息」,以蟲鳴將秋聲一題再點,且呼應了開頭「四無人聲」。文末以擬人手法作收,抒情強烈,餘韻無限。
本文寫秋聲、秋義,可謂融合了狀物寫景、抒情、議論三者於一爐而冶之。六朝辭賦講究「巧構形似」,妙在狀物寫景,唐代辭賦講究「因物抒感」,重在抒情;宋代辭賦講究寓物說理,重在議論,本文兼而有之,是其特色,亦為宋代散文賦的特色。清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卷十四評語:「賦之別調,別有文情。」清何焯義門讀書記也說:「雖非楚人之辭,然於體物自工。至後乃推論人事,初非純用議論也,譏之者只是不識,公於文章,變而不失其正爾。」稱為別調,是贊其開創特色;說其「體物自工」,是稱其形容盡致,生動具體,有得於六朝及辭賦傳統的技法。總之,是一篇成功的作品,堪稱宋賦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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