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述褚遂良           文／戴紹卿

　　唐代書法家以楷書尚法為宗，最引為書界推崇的五位大書家應為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一般來說，初學書法者，大多推薦從臨習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三人入手，俗稱歐體、顏體、柳體，而對虞世南、褚遂良兩位，則避而不談。記得俗傳大書家鍾繇非常酷愛書法，除白天好執筆外，夜晚甚至以手指劃棉被，弄得鍾家棉被常被手指造成洞窟形。鍾繇更喜歡在他夫人的身體上以手指試書，鍾夫人被弄得不適，乃向鍾繇說：「人各有體，你為何不自己劃體呢？」因此傳說書法有體。但褚書與虞書為什麼授書者多不以此稱呼呢？也許書家多認為歐、顏、柳三人書體較顯著，易為初學者臨摹，虞、褚二人，前者較柔，難為掌控，褚書變化較多，且多隸意，筆劃瘦勁而實力足，形疏氣緊，欹側呼應，俊逸生姿，較不易為初學者所吸收，故多為習書者進階後再為研修。

　　褚遂良字登善，生於西元五九六年(即隋文帝開皇十六年)，卒於西元六五八年(唐高宗顯慶三年)，享年六十三歲。幼博涉文史，尤工隸書，三十五歲書枯樹賦，卅七歲書陰符經，四十六歲書伊闕佛龕碑，四十七歲書孟法師碑。是時，唐初二大書家歐陽詢、虞世南相繼去世，褚遂良父亮曾任唐十八學士，後晉侯爵，褚遂良亦於四十一歲任袐書郎，後於貞觀十八年，太宗拜黃門侍門，參綜朝政，再拜中書令，吏部尚書。五十四歲，太宗寢疾，召為顧命大臣，輔佐高宗，書文皇哀冊。五十七歲書房玄齡碑，次年書雁塔聖教序、千字文，再越一年書小楷陰符經，六十歲諫高宗勿立武則天為后，帝怒貶至潭州任都督，兩年後，再貶為愛州刺史，至高宗顯慶三年，褚遂良六十三歲，憂卒於官。

　　我國書法發展，依時代變遷，大體來說，自秦書體演變最大，由大篆而小篆，由此再生隸，今稱秦隸，至漢隸書更為發展成熟，迨至魏則由隸發展為楷，從鍾繇遺書薦季直表、賀克捷表可看出所書型制達成楷之粗規，書界稱為「真書之變」。至唐之書法家則以謹嚴法度推行唐楷，今觀歐陽詢所書似重魏碑，後傳至中唐褚遂良繼承唐楷極致，取諸前人耕耘融會眾長，且特重隸法，而自成一家。概括說來，褚遂良楷書特點是俊逸，筆觸較細，但內歛甚強，走筆多孤形，逆起順出，形疏緊湊，欹側生姿，源於隸而創楷之新格，神韻脫胎於曹全、乙瑛、禮器，略呈背勢，字形方平，近扁，可從褚遂良聖教序中觀出其末年定型之筆法。

　　舊唐書中，曾提及褚遂良傳記，認褚幼得祖傳影響，受其父褚亮薰陶博涉文史，且其父與歐陽詢甚善，故歐以父執之誼，對褚遂良頗呵護提携。劉載熙在藝概中提及唐書家歐、褚同屬北派，虞世南則屬南派，緣起於褚遂良早期所書孟法師碑與龍門三龕皆跡近歐書之方正勁挺，惟褚遂良在書法用功中，尤對二王書與隸書吸韻頗深，故其晚年作品，已能融貫其長，渾然洗脫歐、虞形貌，自創新體，成為有唐一代大家。

　　綜觀褚遂良習書除前輩書家外，以其生於隋代，對隋碑書風吸收頗多。如龍藏寺及啟法寺碑之用筆沈歛，結構樸拙，均頗神似，且有媚趣。昔之書家評褚書多稱其隸、行入妙，蓋因唐人習慣稱隸為楷，證之褚遂良存世作品，多係楷書，行書次之，草書少見，其他書體則未見。褚對二王書之深研，可證於歐、虞逝後，魏徵荐褚遂良於唐太宗，奉詔鑑定宮中收藏之二王書真偽，及臨書右軍蘭亭，均得佳譽，乃獲重用，可證褚遂良用筆專精，傳曾對印印泥、錐畫沙，與力透紙背深研而瞭悟，有謂褚書用筆須離紙寸許，而顔書用筆須入紙一寸，如掘深溝，此點似可供書者悟悉提按的功夫。綜結褚書風格，讚者謂其古雅絕俗，秀逸不群，清遠消散，婉美華麗。但實質來說，其筆劃之沈著，筆力之遒勁，外看疏瘦，內歛豐腴，善用法度，疏不出遠，密不至近，表現婉約靈勁風神。但亦有對褚書貶論者，或謂其雕琢過甚，形態朴野，瘦狎可憎，應屬譽多於毀，其書體獨樹一格之書風，不失後代書家之崇敬。如宋代四大家蘇、黃、米、蔡，無不自褚書中吸飲豐沛，元、明代趙松雪對褚書枯樹賦贊譽有加，祝允明、文徵明、董其昌均受褚書影響極深，及至遜清民國，諸多書家莫不對褚書之啟導既深且遠。

　　再談褚遂良之修為，褚於貞觀十五年官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既職司風憲，兼記皇帝言行，倘無清勁忠藎之操守，焉能匡正君王，端正政風。貞觀十七年唐太宗以罪廢承乾太子，褚力主以李治繼之，嗣後受顧命輔孤，以高宗欲立武則天為后，褚遂良直諫輸誠，叩頭流血阻止，此種大無畏精神浩氣凜然風格，令人欽敬，惟因此為高宗與武昭儀羞愧，而被貶職，終引致褚遂良抑鬱卒於邊官，祗享年六十三，一代忠良遇懦憒昏君，良可嘆惜，但後世對褚遂良之千秋美名則照耀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