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漫談 文／戴紹卿國家與民族是組成世界的份子，國家不一定永遠存在，民族多能永久薪傳，國家和民族於依存間，皆有其特有文化，界於其開發之前後，其文化素質內涵也各有不同，也可說有優弱高低。此其間各民族與國家，因為受人類進化及天文地理影響，類如各國家民族分處於地球之各洲，影響人類膚色，有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及其他膚色，也可分為白種及有色人種。當今世界上的白種人，因為自認開發較早，常有優越感，而輕視有色人種，百餘年前常有奴役有色人種的行為，我們亞洲民族除俄羅斯民族跨居歐亞屬白種人外，餘多為黃種人。
我中華民族處於亞洲，是亞洲最大的民族，首執牛耳，循歷史觀之，應屬世界上早期開發的民族。而且中華民族的組成份子甚夥，及今看來，應達一百五十餘個，而以其中的漢族人口最多，且屬於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歷史悠久，且為高度智慧者。也就是漢民族曾列為全世界四大文明古國，因漢民族在亞洲開發最早，有歷史可考，達五千年以上，漢民族具有優越文化素養，乃居於中華民族的領導，由於人性富於領導統制觀念，惟漢民族崇尚禮義與溫婉謙讓，對於其他群體之民族多未能善盡領導與管控技倆，致內戰頻仍，尤以中華民族內組成的大小國家過多，類如歷史記載中的春秋戰國時期，大小國族達數十個，其中漢民族自身即分裂為七國。由於民族文化水準甚高，其孔孟學說與兵法學說，迄為世界各國所欽仰。本文旨在討論界於文化中之文字與書法，故僅此述之為引。
世界上各民族，均具有其自有文化，而其文化紛陳中，更以人群生活所傳遞訊息，由語言發展為文字，愈為代表各民族之文明表徵，而形成文字之初，多以表意方式漸為發展。其發展過程各有其背景方向，我中華民族曾以結繩記事為之，再發展為類似畫圖之象形文字，經過歷年不斷進化，內涵一再更迭，形成具有形、音、義的文字；在形的方面，由淺顯的圖形，成為具備廣義的方塊字；在字音方面，依其結構配合聲韻，也就是音韻；在字義方面，於字形之獨立，而創造含蓋其特定之意義，即今稱為「訓詁學」。而整體的文字學識，古稱「小學」，始於東漢班固的「漢書藝文志」，後又經周禮、地官、保氏稱之六藝，所述即為六書，亦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諸般實體之文字，演變至今，華文已成為世界上最完備的文字。
世界上任何一種文字，皆非一朝一日所可研發完備，尤其華文，歷經五千年來的引伸與演變，其內涵的深邃，可說是極為繁襍而科學的，尤其是華文字體的演變，更值得深研體認。由三千年前的金石文字，也就是鐘鼎文、石鼓文，即今稱之大篆體，至秦始皇時代的書同文，整合為秦篆，今稱小篆。秦之整合，可說是用革命性的手段，當時的焚書坑儒，可看出其整合之決心，由於當代的國族既多且複襍，方言阻隔了彼此的認知，簡直是雞同鴨講，再加上文字的各地各鄉風，一個種族，一個國家，如何溝通，如果没有當時的暴君秦始皇，就没有文才並茂的李斯，能把當時那麼多邦國的繁襍篆書，以斷然大無畏的措施，去整合統一為一種秦篆文字，則我們的華文可能又要延後若干年代去整合，更遲誤其後書體的演進。有秦一代，不但使大篆演進為小篆，也同時促使秦隸的出現，產生了隸變。進入春秋文化，再回復當時的社會，仍舊內戰不斷，軍情孔亟，探馬傳遞軍情，仍須經由文字。篆書之書寫，雖已可使用秦隸，仍感書寫之緩慢，於是在章帝時，出現了章草，確可使書寫稍感方便，仍感有欠方便，故僅通行卅年左右，於是又出現了草書。另方面在曹營漢代，又出現了楷書，也就是今之所見鍾繇所遺墨寶，逐漸風行後，乃促使唐朝之正楷成立，從此華文中麗謹的正楷，能延續至今而不朽，亦即俗稱「唐楷尚法」。
晉漢時期，雖然內戰未能完全中斷，但已稍見昇平，人民總是欣見國泰平安，安居樂業的，社會上感受道釋儒之禮義風氣。且有傳說中之蔡倫造紙，蒙恬造筆，其實當時為應中華文化的自然發展，社會間崇尚書香安定，歌功頌德，賦文詩詞，代表文士風格，民間傳訊問安，往來書函，政府文書，無形中對彼此書寫文字，講求字體的端莊秀慧，繼古代鐘鼎、石鼓、塑鑄與刀刻之薪傳，與以碑銘文化之興起。因書寫方法之講求，得力於毛筆所書書法藝術躍然形成，王羲之蘭亭雅集修楔序文，舉國欽賞，陶醉了唐皇太宗。鍾繇、衛夫人等若干書家，也影響了中華文化，因之照耀了歷朝歷代之視為文明圭臬。
繼秦漢而至晉唐，端視書法為中華國粹，乃有宋代將行書書體之飄逸流風，流傳風行於明清；雖元代以蒙文化之獨有文字，但執政後，終不敵華文書法之雋美而讓賢。公元一三六八至一六四○年，僅二百餘年，明代繼執政不振，但書法藝術之傳承，仍能持續不斷，承繼前人餘緒，明之三宋有宋克、宋隧、宋廣，二沈有沈度、沈粲，明代後期之沈周、吳寬、祝允明、祝枝山、文徵明、王寵、董其昌、張瑞圖、王鐸、傅山諸子，對書法之造詣，亦頗能復古有方，極為可觀。
及至滿清入關，雖其挾有滿文，一度有文字獄出現，但康熙之酷愛董其昌，一若唐太宗之崇右軍，後乾隆尤推漢文宸翰，且崇趙子昂、王澍、劉石庵等書壇諸子，並大舉捜集歷朝翰墨，書入清宮，賞閱把玩，書翰多予題跋，更多書家出現，如梁同書、王文治、姚鼐等。乾隆之十一子成親王，即嘉慶之兄永瑆，自幼即酷愛書法，除從子昂入手，再及率更，且得陸機平復帖，成就書理。另有滿之正黃旗人鐵保，雖官至兩江總督吏部尚書，亦工書甚力，與劉墉、翁方綱齊名。嘉慶後，適逢古代金石碑物陸續出土，愈利書家臨摹。先有阮元首尊碑銘，創北碑與南帖之「南帖北碑論」，引發包世臣著「藝舟雙楫」，呼應碑學，再得康有為以「廣藝舟雙楫」繼之推廣，乃於嘉慶道光間，盛行北碑，並及於鐘鼎彝文。際此復古運動，愈使書法藝術登峰造極，光照書史。其時復經鄧石如、吳昌碩、伊秉綬、趙之謙等書法家，亦推波助瀾，間接使書法藝術登文化先鋒，乃至碑學興起而抑於帖書。惟際此書學形成兩極間，亦同時另有碑帖並重，令流說興起。當時有何紹基與翁方綱最具典型，前者初學顏真卿，繼學歐陽詢、虞世南，再及史晨隸，且長於考證金石碑版，能兼取碑帖之長；後者習書四十餘年，楷法由篆分溯源，再入真楷，勤於習顏，又習魏碑張黑女，尤其習書均懸腕並作藏鋒書，行書則於恣肆中求逸氣，功力最深，執筆以龍眼法，雖小楷亦高懸其腕，故所書能獨具一格。有清一代，雖皇室重館閣書，但書家多鄙視之，愈使書法藝術大興。
及至近代書法風氣，碑帖趨於合流，惟因清代晩期，政風為慈禧掌控，挾持滿清執政，祗為八旗利益，推波助瀾，執政官遼懾於皇室權威，欲振乏力，造成國力薄弱，致為世界風氣弱肉強食時代，列強皆欲瓜分鎖國無知徒有廣大土地之清帝國，致內憂外患，民族文化亦飽受摧殘，尤以書法藝術首當其衝。雖明、清間，地下文物包括甲骨、鐘鼎、碑碣、簡牘、帛書等，陸續出土，數千年前文物真跡得能親見，書史邁入新境界，配合科技發達，照相與印刷術均使真蹟能毫髮畢露，習書者得能普及臨摹，禆益書學，有正書局、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西冷印社等，均紛紛影印善本。法書與近代書家作品，藉開放展覽之便，書家學人甚至初習書者，皆能受惠。民間社教多由私塾蒙館改進為國民教育，書法亦列為國校、中學、大學之通識教育，書法藝術亦能薪傳。但自民國廿六年，日本侵華，戰爭開始後，國土多被日寇侵佔，淪陷區與政府遷西南後方，各級學校多停頓或遷入後方，書法教育必然遭受影響，幾乎皆停授，直到抗戰勝利後，學校教育次第恢復，始逐漸納入正軌。但好景不常，未幾，再起內戰，各級學校停頓，政府受戰敗影響，轉入甫從日治光復之台灣澎湖，徐圖振興，此一時段歷經一甲子，幸能從慌亂中求得安定，雖國民人口僅二千餘萬，但教育制度井然，惟因教育單位受憲政改制，執政黨多不注重書法教育，從國民學校起，即廢止書法課程。
大陸彼岸政府，視認其國民文盲太多，而將國文書寫推行簡體，致與遷都之我國仍使用正體文字，致造成分隔兩地人民通行不儘相同之國字。處此分裂狀態下，幸我國於書法藝術之保持，鞏固了兩岸文化之統一性後盾，而且自政府解嚴後，兩岸書法文化盛行交流，具有三千餘年之書法藝術文化，永遠保持愛護中華文化之不墜，而且各地於日治期間，由於日本與我國屬同文性，而且日本方於我唐朝期間，由空海和尚習得漢唐書法，攜回通行，其文字基礎，片假名與平假名，即係值基於我國書法之正楷與草書脫胎形成，故日據治台期間亦無法擅停我國文字及書法。且當時台灣民間迄保持書法優越傳統，台灣光復後，政府於三年後遷台，當時來台軍民逾二百萬人，且多為政府公務員與軍職官兵及忠貞民眾，教育單位亦包含各級學校師生，其中頗多為書法家及愛好書法人士，很顯然將此間書法水準提昇，致台省各地區書法社團，紛紛組成活動，幾如雨後春筍。惟因書蹟碑碣與金石原品多仍普存大陸，少數帖書幸經政府及愛國人士於千辛萬苦中攜運來台，今存台北故宮博物院之書法文物，雖可稍為愛好書者能親睹，但畢竟存放於大陸之碑林、摩崖，無法隨時觀摩拓印。
記得政府解嚴前，吾人所需臨摩或觀察之拓片，苦求不得，每長逢跋涉赴香港購求，或向日本購買，費資高昂，後幸英明總統經國先生頒佈解嚴令後，得能親往西安碑林、龍門石窟、敦煌石窟、北京故宮、琉璃廠書堆，一睹真跡，或赴杭州西冷印社，兩樓一閣(黃鶴樓、岳陽樓、滕王閣)，每生六十餘年別來無恙否之情景。
迄今仍有憾者，目前國校書法課，雖馬總統及頗多開朗人士希望恢復書法課程，迄仍無法開課。據客觀訊息，聞苦無書法師資，未知政府教育部門，已否要擬規劃補救，實令人太息。
再者，令人有憂者，現有若干人士推行所謂ｅ書法，即以電腦輸入書法字體，學者可以滑鼠叫出所需書法字體，為推行書法良策，似此恐怕今後習書法者，可不必提毛筆習書，逕自以電腦代替書法可也。學生可持如今日所行之iphone即可獲得各體書法，長此以往，書法將無習書者矣。吾人深知，今日之美國商店，若往購物品，售貨人員多不諳心算，雖十元左右之兩位數，亦無法立即找零，必需用零鈔一張一張推算，始可完成交易。即因今之美國幼教算術多廢心算，蓋因兒童算數習慣上均可普遍使用計算器代之，不若吾國之兒童雖早廢止使用算盤，但四則算數，尚使用四則算術及九九乘法口訣。循此喻之相比，目前我國幼教因昔廢止書法課程，學生作文與週記，已廢止後者，學生祗以硬筆習字，今之高等教育及中等教育含國民教育修畢，皆困於書寫國字，恆以電腦書寫，多無法手書矣。未知政府教育部門是否仍未予對此國家唯一國粹文化注意及之，記得本人曾於今(九十九)年中，訪晤文建會盛主委，表達拙見，并蒙允諾考量，迄今似未見若何措施訊息，想必已策之高閣，殊感不解，諒亦為「人微言輕」所致耳。
且據近期媒體報導，大陸民眾對文字書寫多已呈現提筆忘字現象，其二○一○年十月「中國青年報」調查發現類似忘字者，多達八成三，而其中七成四的人士認為，因電腦與手機的普及，於生活中無需手寫，偶而若需動筆，自然會寫不出來，對於書法更是陌生。曾有「英國衛報」稱，許多中國年輕網民出現忘記中文書寫，主因是過度依賴電腦及手機，目前生活中多以字母為基礎輸入法，華人普遍患「字體失憶症」。故導致中國學者和專家對未來中國文字書寫系統前景，普感憂慮。而我國內方面，世界漢語教學學會會長許嘉璐，台灣文化總會劉會長、林芳谷等頗多學者，多對中文字發展憂心忡忡，皆認為因鍵盤時代來臨，書法在新一代國人的書寫，將步入邊緣化現象。
另有一則笑話，出現於今之中高教育之校中。大陸北京第十一中教師郭鐵良指出，近期校中畢業典禮，曾有學生演出特別節目，其中一幕名為「我們的老師就是屌」，其節目則為即將畢業女生演出，該校為北京名校，當時禮堂參加師生來賓達數千人，真是奇遇盛哉。記得廿年前，余在交通大學擔任學生社團指導老師，暑期率學生社團數百人，至台中靜宜女子大學，兩校學生交誼，全體師生夜宿靜宜學生宿舍。某夜，兩校學生幹部數人，至余卧室，詢其何事，領頭為兩校活動中心總幹事，交大學生是男生，靜宜是女生，該女生說，大家想到您房中「打屁」，嚇了我一跳，立即答曰：聊天就是聊天，現代語為何要用類似不雅稱謂？學生反而狂笑，謂我ＬＫＫ太落伍。再則不妨提及，近世鍵盤中有火星字輸入器，只要輸入漢語拼音，即可得火星文，如「3Q到Orz」即可代表「感謝得五體投地」。長此猖獗現象，不啻消滅中文，更不必談書法了。
當然，當前這些現象行之於未來的國家主人翁之間，也許會對中華文化的文字與書法，產生一些助紂為虐的關連，但我們的政府及教育部門與倡議復興文化的單位與人士，實在不能對整體國族的未來前景有所作為，或充耳不聞，多少保持一點護衛動作吧。
中文的最後護衛，幸有書法鐵衛，故對岸繼文化大革命，較之當年的秦始皇更為強烈，惟兩者主題則迥然不同。秦始皇旨在整統各民族文字的共同性，而毛、江的目的，則係繼槍桿子得政權後，欲鞏固其統治的力量，好在中華民族的文字有書法後貭，今後全世界六十億人口中，四分之一的華人，能否保持舉世的優秀民族生存文化，靠我們的自我覺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