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紹卿老師書法作品--140617/P1460858.PNG

上一頁 | 首頁 | 下一頁 戴紹卿老師書法作品--03
《積雨輞川莊》/王維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題目「積雨」,是雨下了很久的意思。「輞川莊」,則是王維晚年隱居輞川的別墅村莊,位在陝西省藍田縣。詩人因喜愛此地輞川流過,輞谷幽靜美好,在此處建了別墅,斷斷續續住了卅年。題目即「久雨之後,在輞川莊所做的一首詩」。
  沿用題目的「積雨」,首句就是「積雨空林煙火遲」。王維描述,在綿綿不斷的山雨過後,寂靜山林更顯空靈;而村人做飯的炊煙因為濕氣所阻,不比日晴時輕快地飄散,顯得遲滯沉緩地上升。隨著王維的描述,我們彷彿嗅到了山間清新芬芳,夾雜著一絲絲炊飯的煙火氣息味兒,也看到了翠綠濡濕的蒼靜山林,以及寥落山居的村落景象。
  嫋娜的炊煙,描繪出山居村民的起居,也標明了時間的流逝。下一句「蒸藜炊黍餉東菑」,就描述農婦們在蒸好野藜、煮好以黍做的飯之後,送往東邊的田地,給農忙的夫君或兒子吃。這一句的「藜、黍、餉、菑」,今人乍看之下都不知其意:其實在古代農業社會中,都是習見的字詞。所謂的「藜」是一種野菜,莖高五、六尺,漫生於原野間,嫩葉可摘食取用。如古文中「藜藿」、「藜羹」、「藜蕨」等,都是描述貧困百姓常吃的粗食。而「黍」又稱為「黃米」,常炊煮當成飯來食用。如孟浩然的〈過故人莊〉中,首句「故人具雞黍」,就是「老朋友準備雞肉為菜、黍為飯,來宴請客人」之意。「餉」是送餐,「菑」是田地,因此這句詩的短短七字,就有了飯菜之香與人情之美,勾勒出一幅山村祥和、歲月恬美的溫馨景致。
  下一片刻,田園美景攫住了詩人的心神:「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雨後蒼茫、廣大的水田中,詩人的注意力突然被田中振翅、翩翩飛起的白鷺鷥所吸引。白鷺鷥的身影也許一晃而逝,然而靜心諦聽,那從枝葉茂密、披垂成蔭的樹林中,聲聲幽深婉轉的啼唱,不就是有著艷黃鳥羽的黃鸝鳥嗎?這兩句詩,在雨後迷離茫茫、水田廣漠、綠樹蒼蒼的靜態景緻下,以白鷺飛翔、黃鸝幽鳴,繪出一幅有聲有色的絕妙圖畫,深切詮釋了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美好境界。
  前面四句,詩人信手拈來,描述鄉村田園自晨到午的即景風光;後面四句,就描寫自己山居靜觀生活的體悟:「山中習靜觀朝槿」,是說詩人在山間打坐,靜觀早晨木槿花盛放。朝槿,也就是木槿花;此花碩大艷麗,但是朝開暮落,古人以其比喻事物變化之速或生命的短暫。表面上,詩人是在晨間打坐時,悠然觀賞槿花盛放之美,其實有著靜觀生死、超然物外的涵意。
  相較於農家享用藜黍之餐,詩人又是如何打理自己的飲食呢?下一句:「松下清齋折露葵」,就寫出他在松下摘取露葵,茹素長齋的清淡飲食。漢代的樂府詩〈長歌行〉中也說:「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蒸發)。」,可見此種葵菜要經露乾後摘取。「清」與「露」皆顯出飲食的芳潔。而松樹是四季常青的喬木,性格堅貞耐寒,可以想像詩人靜坐修行之地,必定深幽僻絕。打坐息靜與飲食的清淡,都說明了詩人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之狀。
  然而居處幽寂,不比心境空靜。因此末兩句,就直接抒發了他絕俗離世的心情,與汙濁紅塵的天壤之別:「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末兩句,用了兩個著名的典故。「野老與人爭席罷」中的「爭席」,是說一個人能融於世間,無所隔閡之意。據《莊子•寓言》所載:陽子居(楊朱)去見老子求道時,旅舍的人紛紛客氣讓位。而待他學成歸返時,人們反將他視為泛泛之輩,不但不禮讓座位,反而紛紛「爭席」。這個故事說明了一個人在險惡塵世中,必然深陷爭權奪利的泥淖;而一位真正的高人並不是遠走高飛地避世隱居,而是智慧清明的洞察這一切,仍能保有高潔的心性。王維曾在朝中擔任高官,自然對於世俗機巧權變了然於心。於是他自稱:「此刻的我,已是一位心如止水的鄉間野老了,正如楊朱得道後,任憑他人與其爭席,都能豁達無憂。」
  但是藉由修道能心無罣礙,旁人卻未必能如此看他,反時時要考驗他是否真能淡然處之?因此末一句「海鷗何事更相疑?」不但是向天地表明自己反璞歸真的心志,也似乎昭告世人莫再懷疑他棄世絕俗的誠意。「海鷗相疑」,是以《列子•黃帝篇》的故事為寓:有個人住在海邊,出航時海鷗總與他親近嬉戲。不料父親知道後,囑咐他應捕捉鷗鳥才是,沒想到他再去海邊,海鷗似乎知悉他的心機,就遠遠高翔,再也不肯接近他了。在這裡,我們看到因為學佛悟道,而心思純淨的王維,對山間萬物與半信半疑他是否真正屏棄名利的人們說:「我對你們毫無心機,你們又何苦懷疑,遠避著我呢?」
  作者王維,字摩詰,與佛教淵源甚深,就因為喜愛佛教《維摩詰經》中智慧通達的「摩詰居士」,因此以字為「摩詰」。他是一位少見的全才詩人,精通詩、書、畫;不但是唐詩山水田園派的代表,也被譽為一代畫宗,而其在樂理上的精深修養,數次語驚四座,令王公貴族折服讚嘆不已。王維出生在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的家庭裡,母親曾師事高僧「大照禪師」三十餘年,持戒隱居山林為志。而王維詩作也受禪宗影響很大,後世稱他為「詩佛」。王維卅一歲後,就長年茹素,不著彩衣,獨居三十年,時常隱居山林。一位才情過人的高士,竟能淡泊如此,或許是受佛理浸潤啟發,或者是親歷安史之亂的憂患動盪,又或許是遭遇妻子去世的悲痛感傷,無論原因為何,未嘗不是他固有性情的自然體現。也因此他的詩作每每耐人咀嚼,透露出深幽清寂的意境,氣象明淨高華,使人在濁時讀之清朗,躁時讀之清靜,而這不正是文學藝術令人推崇嚮往的重要原因嗎?